*

這條路我走不下上百次了,因為我從這裡上學。這條路有一塊奇怪的地方。說它奇怪,是因為白天熱鬧的街上竟然就有這一處陽光照不到,似乎也鮮少人注意到的矮舊老房子。

不僅舊,更是舊得陰森切淒涼。

老房子被紅磚砌的老牆三面圍了起來,一條條的藤蔓攀著紅磚探出牆來,纏住老牆前停放的一排機車,像緊抓著什麼一樣,死都不放。這一排機車不多不少,恰好八輛,全都老舊不堪,有些甚至讓藤條長到儀表板裡去了。

沒人會來動它們,所以它們也一直擺在那哩,整齊地、緊密地。

我每天路過這老房子,起初還覺得它挺可怕的,但日子久了,倒反而發現它有些迷人的神秘。曾帶著好奇心想進去看看,卻找不到入口,似乎是被那三面老牆封死了,只好打消念頭,但每次經過必定會停下來看看它,就算快遲到了也一樣。

*

「天啊!都已經六點了說,我們快點收一收回家吧!不然被主任看到了又要罵人了。」我看了看手錶,對其他人說。

「好吧!今天就先到這裡好了,明天再繼續吧!」社長開始收拾器具,要大家先回家。

這些沒良心的一聽到可以回家,才聽到「大家再見!」就不見人影了,只剩我和社長兩人善後。

「這些死小孩!沒關係啦,韓伶,這麼晚了,女孩子要早點回家啦!我一個人就可以了。」社長一邊將三腳架收進社辦保險櫃。

「拜託!我是副社長欸!而且我還要等葛陽練完球,放心啦!他會陪我回家。」我收著桌上凌亂的照片,順勢抬頭看看窗外。

把最後一架相機鎖進保險櫃裡,社長在我身旁拉了張椅子坐下。

「不過你家那籃球隊長會不會太過分啦!竟然把你丟在社辦這麼久還不來,是不是要我去解決一下這混蛋啊!」我好笑的看著這一身書生氣質的攝影社社長作勢要揍他口中強健的我男朋友。

「算了吧!他不是來了嗎?!」我指向背對著已幾乎隱沒的夕陽往這跑來的葛陽。

社長一下子停住了動作,接著卻又馬上皺起眉頭抱怨道:「該死的!難怪我的人氣下滑,長的那麼帥要死!」

是阿!葛陽確實很好看,混血兒的五官,修長黝黑的身形,全校女孩都為他著迷,不過我就是因此而少了點安全感。

「對不起喔!韓~我們回去吧!」葛陽牽著我就要走。

「咳咳!」社長在一旁似乎十分不滿被冷落。

葛陽回頭發現了社長,拍了一下社長跟他打招呼。

「喔!左川!謝謝你陪韓啦!改天見!」說完拉著我就往外去了。

我回頭跟一邊揉著肩膀一邊碎碎念的左川揮手再見。

出了校門,葛陽突然緊張的拉著我躲到一旁。

「對不起喔!韓~我那討厭的弟弟竟然在對面等我回家,所以很抱歉,你可能要自己回去了,不然我弟的大嘴巴又要跟我媽說什麼了。很晚了,你自己要小心喔!到家打給我。」他不等我說完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葛陽總是匆匆忙忙,周圍又充滿了人群,相處的時間根本很少。原先每晚都還保持著一通電話談心,但最近全因練球少了。我知道要體諒他,為了獎學金他必須幫學校贏球,但我真的越來越覺得寂寞,也找不到繼續下去的理由,我真的喜歡他嗎?是不是這一切都並非必要了?

我想著走著突然聽到一陣歌聲,從前頭的老房子哩,那棟矮舊老房子。

*

一個溫柔清澈的男聲,迴盪在已無人的街上,我的腦海,我的心中。

沒有懼怕,沒有恐慌,沒有遲疑的我靠近,閉上眼靜靜傾聽。

七色彩虹找尋第八色的夢 消逝的那環
年輕的八顆心緊緊相依 離開的菊拆了相偎
星流著銀白的淚 照耀閃著傷心的方向
孤單等待無情 寂寞尋著悲哀 獨自結局
那年浪花輕拍美好嚮往 那年微笑陰黯
守著約定 喚醒事實 帶著假象 埋葬……

不自覺我流下了淚,為什麼我會這樣心痛?好熟悉的感覺。

*

後來是怎麼回到家,什麼時候睡著,都已沒什麼印象,當然也不記得要打電話給葛陽。

從那天起,夢裡、腦中、耳際,無時無刻不斷縈繞著那旋律、那歌聲、那歌詞。我開始心不在焉,吃不下,消瘦,甚至因為在老房子前待了太久而遲到。社團的事無心處理,和葛陽在一起時更是恍神的頻繁。笑容少了,成績掉了,也開始與葛陽有了些口角,大家都覺得我變了,好像被吸走了些什麼。我什麼都不想,只想找到他,唱歌的那個人,一定要。

每天放學,我都會到老房子前等著,等待那首歌,每天每天,但是我卻再也沒聽到。

*

這天我照例出現在房子前期待著,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只是多了張紙,貼在老牆上的紙。

"我的藍色波斯菊:

你在找這個嗎?

七色彩虹找尋第八色的夢 消逝的那環
年輕的八顆心緊緊相依 離開的菊拆了相偎
星流著銀白的淚 照耀閃著傷心的方向
孤單等待無情 寂寞尋著悲哀 獨自結局
那年浪花輕拍美好嚮往 那年微笑陰黯
守著約定 喚醒事實 帶著假象 埋葬

你的銀色流星"

我不是藍色波斯菊,但我知道到我就是。我哭著瘋了似的在四周找他,但怎樣就是沒看見人影。最後我留下一張紙條,在同樣的位置,流著淚離開。

"我的愛:

你在哪?我想你,好想見你……

你的藍色波斯菊"

*

那晚,我哭著入睡。

我夢見我在種滿一大片波斯菊的花園哩,我笑得開心,和一個有很溫柔微笑的男孩,他有一雙銀灰色像星星一樣清澈的眼睛。他在我頭上別上一朵花,一朵可愛的藍色波斯菊。

*

後來,我又和平常一樣了,所有人都覺得莫名奇妙,包括我自己。我又回來了,原來的韓伶,不過帶著不一樣的愛。葛陽當然很開心,更是多挪出時間陪我吃飯,看電影,讀書,只是我不是那麼在乎他了。放學後我不再等他回家,球賽我也鮮少去幫他加油,葛陽無所謂,他只要我像以前一樣過日子,他喜歡看到開心的韓伶。不過他不了解,我的心思不再只有他。

我開始跟銀色流星約會,一天一張紙的約會。

我不在乎他是誰,我只要他這樣陪我聊天,讓我告訴他所有我的心情,我的秘密。他會回覆我他的想法,鼓勵我,安慰我,雖然不曾見過他,但我知道我愛他,很深很深。他也一樣愛著他的藍色波斯菊。

直到有一天,他開始告訴我他的一切,從我說:「我會永遠愛你」開始。

*

他說,他有六個摯友,一個他的最愛,他的藍色波斯菊。

他們八人總是騎車到處遊山玩水,一起許願要永遠玩下去,約定要一起老死。

直到出了意外。

他的藍色波斯菊突然消失,之後又一動也不動的出現,他的摯友們後來也一一的走了,只剩他一個人。

那年,他們彩色的夢碎,他守著孤單,在他們的曾經徘徊。

”我已經不是存在了,你不害怕嗎?”

不,我一點也沒有害怕過,因為我愛你,我的銀色流星。

那晚,我決定跟他走,因為我是藍色波斯菊。

*

我去見了葛陽。

「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我做錯了什麼我都改,不要離開我!韓~」葛陽心急的抱住我。

「我愛的是別人,我要跟他走。」在我堅定的說完之後,葛陽的手無聲的滑落。

我不留情的離開,往老舊房子那裡去。

*

銀色流星優雅的坐在牆上,笑得好溫柔。他用他銀灰色的清澈眼睛看著我,伸出手牽住我,我握著他溫柔的手和他一起走,去我們的夢,屬於我們未完的夢。

我不會再讓你孤單。

*

等到葛陽到處找韓伶時,他才發現自己連韓伶會去哪些地方都不知道,而當他親眼看見這一幕,他了解到一切都太遲了。

他看到了矮舊老房子,三面紅磚砌成的老牆貼滿了紙,他輕輕一觸那老牆,牆倒了,那棟老屋子前一小片波斯菊花圃,中間長了一朵可愛的藍色波斯菊,上頭閃耀著溫柔的銀白色星光。

倒塌的老牆前,八輛機車依舊停在那裡,整齊地、緊密地...... (The end)

2008.11.1 11:14pm by a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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